电光火石之间,萧凌安也感受到这个念头的疯狂和凶险,残存的理智清醒地告诉他这么做是自寻死路,万一这人手中的剑有了一寸偏差,他真的会没命,根本没有后悔的机会。
再者,纵使这件事情传出去了,霜儿若是在折柳镇那样闭塞的地方,也未必就能够及时知道,就算是知道了,她走得那般冷心冷情,大抵也不会太在意他的死活吧?
但是他也不知为何,身体在那一刻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,满心满眼只剩下被刺伤后有可能会引霜儿回来,所有的力气仿佛在刹那间被抽走了,如同木偶般定定的伫立在原地,任由锋利冰冷的剑锋扎入柔软温热的心口。
执剑之人也未曾想到他连躲闪都没有,将浸透鲜血的利剑从萧凌安心口才抽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愣,心中暗暗笑他痴傻无能,正欲刺入第二剑的时候,周恒之带着暗卫突破重围冲进了正殿,拉弓射箭将这人从背后射死,这才让他幸免于难。
否则,对准了心口两刀下去,就算有所偏差,他伤了五脏六肺也活不下来。
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,萧凌安自认为自幼尝遍人世间所有冷暖和痛苦,此时还是被撕心裂肺的痛感折磨得失去知觉,眼前雾蒙蒙地什么也看不清楚,只听见耳畔是嘶吼的尖叫和慌张之声,捂着心口的掌心湿润又温热,鲜血像冬日温泉般汩汩涌出,神思和力气在一刻不停地流逝,让他轻飘飘地如同被浮云托举在半空中。
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,他竟是缓缓扯动嘴角笑了,想着霜儿若是能回来,他这一剑就再值得不过了,若是她不能回来,死亡也变得没什么可怖,最折磨人的是在无尽的绝望中等死罢了。
殿外的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布置过的,逆贼被清理得七七八八,周恒之生怕出事也时刻让太医候命,所以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。
听太医说那人应当是冲出重围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,这一刀刺得离心脏有些距离,虽然比较深却还是能养好,只不过往后身子会落下些毛病,加之他思虑过多损耗心血,恐怕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了。
安公公和一路跟随他的心腹之人都伤心落泪,连其余宫人都知道装模作样地哭一场,只有他一人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,不见悲伤也不见庆幸,只有让人看不透的失落笼罩在眉宇之间。
他等了好几日,霜儿没有来,他知道她不会来了。
不知是因为伤在了心口的缘故,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磋磨和纠缠之中渐渐麻木,他这回并没有太过惊讶,反而觉得按照霜儿的心意确实不会回来,没有形容疯狂地折磨自己和他人,只是成日坐在凤仪宫的小窗边,抚摸着霜儿曾经待过的地方,一遍又一遍,眼眶愈发酸涩发胀。
外人并不知道他会有这样荒谬可笑的心思和算计,更想不到他机敏深沉地走到了今天,竟然只剩下用这样不管不顾又卑微无赖的办法试着让霜儿回来,更何况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,他自己都不想面对这场闹剧。
如今陈鹿归不知是从何处看出了他的心思,当着众人的面高声质问和嘲讽,无疑是挑战着他的底线和威严,更是想在最后时刻狠狠羞辱他和霜儿之间的过往。
“无论如何,这是朕和霜儿之间的事情,容不得你来插手。”
萧凌安定了定心神,将方才混乱无措的心绪在刹那间尽数收起,眸中恢复了一贯以来的冷漠和狠厉,长剑稳稳当当地握在掌心之中,再次对准了陈鹿归的颈。
“什么你和她,分明就是你一厢情愿!你可曾看见她有半分回应?”
陈鹿归用颈间的血肉主动撞上剑锋,一条极细的血线轻而易举地划了出来,血流顺着脖颈蜿蜒而下,让本就肮脏的领口更为不堪入目,失了心神般轻笑起来,似是愤懑又似是嘲讽道:
“你就像丧家之犬,她不肯要你,你又能如何?如今也只能折磨我们这些人,拿手下败将出气......”
还没说完,陈鹿归的眼前就忽然间闪过一阵刺目的光亮,似是利刃在眼前快速划过,指着萧凌安的小臂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,逼得他连剩下的话语也说不出来,拼了命般发出一声凄厉悲哀的惨叫。
他颤巍巍地用另一只手摸过去,却并未触碰到他的小臂,只有寒凉的空气。
陈鹿归疯了一般在牢房肮脏的地面上扭曲挣扎着,再次睁开双眸的时候,看见他的小臂已经被萧凌安一剑砍去,如同散落在院子里的菜叶般掉在地上,惊惧癫狂地抬头望着萧凌安。
“你也知道,朕是可以肆意折磨你们这些逆贼的。”
萧凌安脸色阴沉地对上陈鹿归晃动的眸子,凤眸中翻涌着夜色般深沉的心绪,冷淡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,随性晃荡着手中沉重锋利的佩剑,仿佛方才不是砍掉了他的手,而是随手切菜罢了。
他这把剑削铁如泥,是大梁开国以来代代相传的宝剑,亦是沾染过太多的鲜血和生命,他当初登上皇位的时候就每日用鲜血滋养着冷厉的剑锋,如今对付陈鹿归简直易如反掌。
就算他没能让霜儿回头,哪怕搭上性命也没能让她回来看一眼,可他依旧是大梁的帝王,对付逆贼的手段还是多年前那般狠厉果决,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。
尽管,他也只剩下这么个空虚的位置了。
“萧凌安!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!你不会有好下场的!”
陈鹿归看见断手之后彻底疯魔了,如同被人踩了一脚却还未完全死透的蝼蚁一般,卑弱又徒劳地在地上挣扎,疯子一样尖锐地笑道:
“好歹我和她青梅竹马,她认过我做二哥哥,你算是什么东西!你这辈子也见不到她了,你做梦都梦不到......”
萧凌安的每一根神经都被陈鹿归的污言秽语挑起,就算知道他是胡说的,只是想用这样的话语来报复这些年的不甘和悲愤,可还是不能控制住心绪,愠怒和对往后日子的绝望一起朝着他袭来,让他再也不想多听一句话,挥剑就刺入了陈鹿归的心脏。
他的剑法极好,不偏不倚,分毫不差,恰好能夺走陈鹿归的性命。
陈鹿归瞬间就再也没了声息,双眸睁得大大的不肯闭上,在最后的时刻冲着萧凌安得逞的笑了,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,道:
“陛下,你终于肯赐我痛快一死了......”
闻言,萧凌安的剑眉蓦然间拧在一起,这才反应过来他好端端地为何要说那样的话,除了失了心神之外,原来是想要彻底将他激怒,忍无可忍之下了结性命。
有时候死反而是最好的归宿,若是陈鹿归不这么做,他肯定会留着他的性命慢慢折磨,将当初在折柳镇的痛恨和遗憾报复在他身上,将背叛和谋反的账一笔笔算清,将霜儿离去的痛苦在他身上发泄,兴许凌迟好几遍都是不够的。
望着陈鹿归死不瞑目的尸首,萧凌安的唇角扯开一抹自嘲又苦涩的笑意,他竟然有一天也会被这种不入流的货色利用,最终着了他的道,做出顺从他心意的事情。
他觉得这是陈鹿归最聪明的一次,算准了他对霜儿的感情和心绪,每一句话都说在了他的痛处,让他逐渐就被陈鹿归带进了无尽漩涡,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沼。
现在陈鹿归死了,萧凌安却一点也没觉得痛快,依旧沉浸在方才他的那些话语中找不到出路,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够让霜儿回来的办法,更是不知道后面的日子应该如何熬下去。
会不会真的和陈鹿归说的那样,他和霜儿这辈子都不能相见了呢?
思及此,他的心间腾起一股急火,不可抑制地朝着心头涌去,如同千斤巨石般闷闷地压着,喉间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腥甜,猛咳几声后吐出来一口红的发黑的鲜血,心口的伤处也完全撕裂了,各色血迹顺着手臂混杂着滴落在地上。
萧凌安的眸光变得涣散迷离,鲜血带走了他所剩不多的气力,每一步都走得吃力又踉跄,最终只有扶着冰冷染血的墙壁才能勉强支撑下去,手中的剑“哐当”一声掉落在地上,他也迷茫颓然地弯下了脊梁,顺着墙壁慢慢滑落。
眼前的牢房和血泊似曾相识,在朦胧的眼眸之中面成了一块块模糊变幻的光影,恍惚间让他回到了许多年前,他在腥风血雨的杀戮之中慢慢丧失了所剩不多的洁净与光亮,变得如地狱恶鬼般阴鸷和狠厉,只想要夺得无上的权势和地位,将那些欺压过他的人百倍千倍地报复,要全天下的人都对他敬畏臣服。
如今他都做到了,当年的他以为会万分高兴,可实际上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变成了不可或缺,只怪他悔得太迟太慢,硬生生错过了无数次可以挽回的机会。
萧凌安骤然间感受到脸颊上有一阵温热,抬首一摸才发现是眼眶中的热泪,脸庞和鼻梁上还残存着陈鹿归身上沾染的鲜血,被泪水冲刷后凝聚在掌心,“滴答滴答”地落在地上,混入一片污泥之中。
他心间猛然一颤,第一回 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也变得和这儿一样肮脏不堪,并且罪孽的痕迹已经深深的烙在了他的身上,洗不掉也擦不净,只有毁坏皮肉,让血淋淋的伤口重新愈合,才有可能挽回分毫。
萧凌安无力又疲惫地靠在墙壁上,任由寒意浸透骨髓,鲜血染遍衣衫,甚至觉得就这样睡过去也好,以后也不必再去承受日思夜想的痛苦。
不多时,安公公没有听到动静,焦急又慌张地寻了进来,看见呼吸微弱的萧凌安吓了一跳,赶忙搀扶着他起身,一边往外走一边让人去找来太医。
“你说......她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心疼,哪怕真的只是多惦记那么一刻......”萧凌安睁着双眸喃喃问道。